时隔5年
已是古稀之年的阳江市民梁世璋
再次捧起外公留给自己的“遗物”
依然难掩激动
这是一块黑黢黢
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头
2020年梁世璋将它捐赠给了博物馆
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,经检测,它的钨含量高达81.2%,是品位极高的钨矿石。“矿石是我外公冒着生命危险从南鹏岛带回来的,它见证了我外公的苦难,更是侵华日军盗挖我南鹏岛钨矿,奴役我同胞的罪证。”梁世璋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它,更多的人听到关于它的往事:
1938年5月30日,日军侵占南鹏岛,强拉我国劳工开采。至1945年日军投降时,经过7年多掠夺式的开采,数以千计同胞被残杀,数以万吨计的珍贵钨矿被掠夺。
时光荏苒,日月早已换新天,在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到来之际,大部分“南鹏岛事件”的亲历者都已去世,但他们曾在漫长的岁月里,无数次地向后人讲起那段苦难的岁月。
距离“曾经那个南鹏岛”最近的一批人,他们或是亲历者的后人,或是南鹏岛上的渔民,或出生且生活在南鹏岛,尝试串联一段又一段珍贵的记忆,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,直面那段苦难的历史,缅怀我们逝去的同胞,激励后人奋进,让警钟长鸣。
01
没有时间概念
只有无尽的劳动
南鹏岛是阳江东南海面上的一个小岛,全岛面积约1.63平方公里,由南鹏尾、南鹏中、南鹏头构成。1936年,阳江县南鹏岛发现钨矿,钨耐热,是制造枪炮膛的重要战略物资,可以在市场上卖得好价钱。在侵华日军到来之前,南鹏岛钨矿一直由我国的民间资本开采,小商贩也来做买卖,岛上曾聚居了2000多人。由民间采矿者挖掘的开采巷道,被称为“民窿”,大多在矿体天然露头附近设置坑口。梁世璋的外公陈文初,一开始便在南鹏岛的“民窿”挖矿,靠一身的力气,挣到一笔钱,回到海陵岛老家建了一座青砖瓦房。
“在‘民窿’挖矿,虽然辛苦,但给的工钱也相对多,我外公能吃苦,便打算再次上岛挖矿。”梁世璋说。出发前,陈文初去求了一支签,签文是:定然牛马会金猴。解签的人说,这签过于凌乱,招惹是非灾祸,建议他不要走这一趟。
但是,为了糊口,最后陈文初还是告别年轻的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女儿,再次登上从海陵岛到南鹏岛的渔船。却没想到,这一次的航行让他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,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巨大的漩涡里,体味了普通人本不该体味的九死一生——陈文初到南鹏岛后不久,侵华日军占领了这里,控制钨矿,在岛上实施非人的法西斯统治,武力强迫矿上的工人为其日夜挖矿,而他就是其中不幸的一员。
为日本人挖矿不但没有安全保障,人身自由受到限制,吃的饭菜也无法饱腹。矿上,日军每隔10米便设一个岗哨,拿着枪和鞭子强迫工人长时间劳动,动作稍慢点便要被打被骂。日军不让工人与亲人联系,也不给他们看钟表,剥夺他们对外界和时间的感知,只有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劳动。陈文初后来回忆起这段被奴役的岁月,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工作了多长的时间,只知道每天夜深了才能得到短暂的喘息,天还没亮便又被驱赶到漆黑的矿洞中。“有一天,外公和工友们在挖矿时挖到一大块柚子那么大,纯度很高的钨矿。大家憎恨日本兵,不想便宜了小鬼子,于是用铁锤砸开碎成十几小块,在场的工人见者有份分了。”梁世璋说,外公陈文初将他分到的一小块钨矿藏在墙角一个小洞里。这也是前文提到那块钨矿石的来历。
陈文初的这段记忆,也佐证了2000年版《阳江县志》对南鹏岛的相关记录。据悉,日寇占领南鹏岛后,由日本三菱株式会社开采钨矿。在那里采矿的工人,除原来岛上居民外,还有从各地和海上来往船只抓来的我国同胞,约1200人。工人每天被强迫劳动12小时以上,没有淡水洗澡洗脸,晚上睡觉时三四十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,没有蚊帐,多患疟疾、痢疾、脚气病等。对于患病的华工,日军不仅不提供救治,还被视为疾病传染源,被抛下大海,极为残忍。
一些工人受不了这非人的摧残,尝试逃跑,有的被日军抓到,架到岛上的“砍头石”将其杀害并弃尸海中,有的工人试图跳海逃跑,被日军用枪射杀。“‘砍头石’是岛上悬崖凸出海面的一块大石头,底下就是峭壁,距离海平面近百米。”梁世璋说,日军为惩罚逃跑或反抗的工人,便在这块大石头上用枪或用刀把人杀害,再一脚踹到大海里。
看不到尽头的奴役和无时无刻的死亡威胁,给陈文初带来难以喘息的痛苦。一次,陈文初发现有矿工患肺痨,日军害怕被传染,便将这名矿工用船送回陆地。于是,他心生一计,连续20多天说不舒服,每餐吃得很少,加上每天高强度劳作,身体明显瘦了下来。见有日军时,便故意咬伤舌头,装作不断咳嗽吐血难受的样子,日军见之怕被传染,遂将他驱逐。
“走的时候,外公将那块钨矿石藏在一碗馊掉的粥里,日军只搜查了他的衣服,而没有检查那碗发臭的粥,不然外公肯定回不来了。”梁世璋说。死里逃生,后来在漫长的数十年里,这段经历也在苦苦地折磨着陈文初,直到去世前,他还常常跟子孙辈说起那个求来的“不祥”签文,说起那段让他后怕的经历。
02
抱着杉木
在日军机枪扫射下海漂回来
阳东区文联原主席李代文的外公陈其彬也有相似的经历,但他是抱着浮木,一路从海上漂回来的。
陈其彬在1976年已去世,生前曾多次与后人提起自己在南鹏岛的苦难岁月。与陈文初一样,大沟人陈其彬也是在南鹏岛采矿时被日军抓捕后强迫劳动的,但他做的是木匠活,主要是锯杉木去支撑矿山的“窿口”,相比要搬泥运矿的矿工,木匠算是技术工,劳动强度比其他工种小。
据陈其彬生前的回忆,日军阴险狠毒,工人们哪怕吃饭也要限时,稍微吃慢了点,他们便将沙子放进工人的碗里,逼迫工人一并吞下,不然就是一顿毒打。日军毒打我同胞非常残忍,或用皮鞭木棍,或用铁镐扳手,或当作练习柔道的活靶,更残暴的甚至放出狼狗撕咬,即使没有被当场打死,也头破血流、断手断脚。
日军杀害同胞的时候,还押解其他工人到现场观看行刑过程。“长刀一砍,脚一踢,整个人都掉到海里了,后来日本人嫌动手杀人费事,就用铁丝生生串起人的锁骨,五人一串,押到‘砍头石’上直接推下海,必死无疑。”李代文说,陈其彬也经常遭到日军和汉奸的毒打,幸好年少时曾学过几套散打功夫,身体强壮才扛住了这些折磨。同村的陈钦、陈五佰都死在了日军的手里。此外,日军还抓来数十名青年妇女,在岛上设立臭名昭著的“慰安所”,奸淫残害我们的妇女同胞。
有一天晚上,陈其彬刚刚劳动回来,饭都不让吃就被赶回工棚锯木头。因为又饿又累,拉大锯时摔了一跤。汉奸一看,扑过来了就打,还威胁说:“今晚就把你们几个串了,扔进海里。”陈其彬心知事情不妙,急忙招呼工棚里的工友,商量逃走之事。
“迟早都是死,不如搏一搏!”陈其彬与工友一起,用斧头斩杀了一个日本兵和汉奸监工,扛着大杉木,趁黑下海逃生。然而,大家刚游不远,便被日军的探海灯发现,他们用机枪向海面扫射,打死了好几个人。血水在海中扩散引来大群带鱼,追着他们咬,落后的工人哪怕没有死在日军枪下,也葬身鱼腹。据陈其彬生前回忆,那天晚上20多人一起逃走,只有3人顺着潮流漂回到东平。
工人被杀死、打死、累死、病死的事不断发生,丧心病狂的日寇为了补充矿工,四处抓人。据2000年版《阳江县志》记载,1942年,日寇在广州一带抓来500多人,至1945年投降,生还者仅剩36人。时至今日,李代文回忆起自己的外公,这段苦难的岁月依然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。“外公虽已作古,但他所经历的苦难,我却永生不能忘。”李代文说。
1945年,经过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和巨大的牺牲,日本投降,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取得胜利。在日军占领南鹏岛的7年时间里,除了蓄意的屠杀,由于矿工在没有安全设施的条件下被迫劳动,矿洞崩塌导致工人被活埋致死的事常有发生,再加上伤病、海上溺亡等,有3500多名同胞死在这里。
日本投降后,南鹏岛的苦难却还没有结束。多股残匪占据南鹏岛,不断袭扰阳江和台山沿海,抢劫过往渔船和商船。1950年8月8日,解放军渡海剿匪,解放南鹏岛。
03
日月换新天
炼狱变成海上小城
现居阳东区东平镇的老渔民周新,出生于南鹏岛,是当地渔民的后代。1950年南鹏岛解放时,他已经7岁,对岛上的许多往事都有记忆。他在这里听过密集的枪炮声,也在这里听过朗朗的读书声,见证了这座历经苦难和沧桑的小岛,如何在曙光中迎来新生,一度热闹忙碌如一座“海上小城”。
“南鹏岛解放了,人民政府在岛上开办学校,我和岛上渔民的子弟也纷纷上学了。南鹏岛的渔民也被组织起来,成立渔业生产队在海上捕鱼。人民政府接管了南鹏岛矿山,开始组织力量投入资金进岛开采优质钨矿。”周新说。
1968年,22岁的大沟镇人李宗成,登上了去往南鹏岛的交通船。尽管此前未曾涉足,但他对这个南海上的小岛已经非常熟悉——父亲曾在这里的“民窿”挖钨矿,大哥是国营南鹏矿的工人。此次登岛,是因为他在南鹏渔业队谋得了一份财会的工作。
从1954年开始,经过十多年的建设,此时的南鹏岛基础设施已经相当完善了。这里有苏联风格的矿工红砖宿舍楼,有菜市场,有医院,有电影院,有小学,还有派出所。每到傍晚时分,岛上的矿工便三五成群地走在下班路上,顺路还能去水产收购站买上几条新鲜的海鱼,赶回家为刚刚放学的小孩做上一顿美味的晚餐。到了周末的夜晚,一家人结伴去看电影。逢春节、国庆等节日,还有文艺宣传工作队前来表演。
“虽然漂在海上,但运输船‘南新号’会定期运来大量的生活物资,当时陆地上限量供应靠票才能买的猪肉,在这里却很容易买到。”李宗成说。矿工每个月的工资可达五六十元,普遍比陆地上高15%左右,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,就连结婚登记都可以直接在岛上的派出所办理。
此时,国营南鹏矿已经开始采用机械开采,矿井深达200多米,岛上还有好几个动力车间,数十吨的运输船定时靠港,将钨矿运到广州的冶炼厂,支援国家建设。
提起在南鹏岛工作、生活的经历,李宗成是充满自豪的,但是在回味岛上鲜美的渔获、牛羊肉以及丰富的文艺生活之外,也总时不时有阴影笼罩心头。他曾走上那块“砍头石”,向海面眺望,汹涌的海浪拍打着礁石,想起命丧于此的同胞,只觉一阵又一阵的心悸。
“南鹏岛上有一个‘海底窿’,国营矿工们到这里上班时,都要经过这块石头,每逢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变得沉默起来。”李宗成说。
据2000版《阳江县志》记录,1974年6月,南鹏岛矿井已经深达230米,低于海平面,该矿停采。原来岛上的矿工一部分人迁居东平镇,在大澳渔村安居乐业;一部分人迁居到阳春市下辖的南山矿,继续开采矿产资源。
钨矿资源虽已枯竭,但南鹏岛多样的生态环境,造就了生物群落和生物物种的多样性以及较高的生物量,被专家誉为“典型的海洋生态自然博物馆”。近年来,阳江投入大量资金,对南鹏岛的海滩、海岸、廊道、植被及历史遗迹进行全面整治修复,使南鹏岛更具生态性、观赏性和完整性,从而实现南鹏岛海岛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战略目标。
时至今日,再踏上南鹏岛,附近海域已建起了壮观的海上风电场,一台台白色的风车从海面昂首矗立、迎风转动,向陆地传送着源源不断的清洁能源,这座岛也随着那点亮万家灯火的风从历史中醒来,继续汇入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。
来源:广东发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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